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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秘书长的决意(下)(1 / 1)

<>在“梦”里,时间又过去许久,欧文在这个世界里飘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熟悉到能清楚地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有默默盛开的花,哪片瀑布里面有一滴静止的水。

欧文重新审视了这个世界,他看到这些生活在“天堂”的人们,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睛深处透出一种岑寂与悲哀。那仿佛是历经沧桑,看透世事之后,生无可恋,只是因为害怕死亡,而苟活在这世界上。他们活了太久,使得原本清澈的灵魂渐渐变得厚重,最后灵魂压迫身体,大脑再没有缝隙记忆多余的东西。于是,他们开始遗忘,遗忘自己的出生,遗忘自己固有的情感和意志。他们似乎活着,又似乎死去。他们获得太多欢乐,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痛苦在他们看来都是奢侈的。体验不到痛的众人,脸部的肌肉总是张得很紧,可那并不代表幸福。他们永远只有一副神情,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绝望!眼睛里满满的是冷漠和萧索。欧文想,如果有地狱,地狱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无所期盼,因为一切都已经足够美好。走了太多地方,再瑰丽的美景也变得平淡无奇。每天重复着昨天的快乐,以至于这快乐在自己和旁观者看来都是一种悲哀!

欧文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知道飘了多久,他遇见了许多人,他们的样子看起来都不一样,可那僵硬的笑容,惊人一致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诡异的笑容占据了整个世界!他曾多次想要呼喊,想要打破人们脸上比死亡更浓郁的僵硬,可他只是个旁观者。他怀念哭声,怀念自己的孩子刚出生时候,妻子脸上那痛苦并幸福着的泪水。他甚至怀念起罪恶来。没有罪恶与愚拙的世界根本显不出善良与智慧出来。不管这个世界的人们是怎样竭力说不一样的话,做不一样的事情,但那共享的知识,诡异的笑容同着空虚孤独的灵魂已经成为他们的共性。他们就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玩具,在永恒里无所期盼。僵硬的笑容是他们抵抗孤独唯一的武器!在这样的境地里,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失去笑容,绝望就会遍及整片土地!然而,就在他们这样的孤独中,他们几乎已经忘记,这样极大的自由,极安稳的环境在他们祖辈看来是怎样的一种天堂。在这时,欧文才深切的明白:人是何其矛盾的一种生物,生产水平低时,用尽心力去提高生产效率。当生产力高到人无须劳作时,这本应该是人类生活的天堂,可极大的安逸却造成极大的空虚。这空虚使得原本人幻想的天堂成了地狱!

欧文继续在这个世界里面飘荡,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在他面前静止,他无法与这个世界对话,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不住地观察。他早厌倦了这样存在着,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此刻就从这世界上消失,让比死亡更难承受的孤独与伤感永远消失!

但时间的力量是伟大的,他既能带给人绝望,也能让人变得坚强,或者说麻木!欧文在时间的洗礼下,无悲无喜,就像他原本就是死物。既然思考会带来痛苦,那么拥有无尽岁月的他选择了一条更轻松的路,那就是不去想!既然生命毫无意义,与其伤感恐惧,倒不如把深思丢在黑暗里,做一个冷酷的人,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直到他遇到一个满脸忧郁,眼睛却仿佛在发光的人。

他生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松开过了。头发很乱,没有胡须,脸部轮廓很是分明。

欧文飘到他的身边,他的眼睛直视着欧文,似乎在深思,似乎能看见欧文。他喃喃道,“时候终于到了么?”他站起身,向着欧文所在的位置说,“欧文——尊敬的联合国主席?”欧文被这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震撼了,他激动的声音有些生涩,“多少年了,终于有人……能知道我的存在了!终于……”欧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这个人打断。“先不要感慨”他叹了口气,神情却舒缓了不少。“请听我说,不要惊讶!我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他举起右手,虚空中一个身形出现了,那正是欧文!欧文只觉不再轻飘飘的,定神一看,自己俨然已经有了身躯。他没有惊讶,事实上,在时间的打磨下,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惊讶的了!他很快平复心绪,听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说话。

“我是个失败的创造者,正如你所见,这个世界太过完美,我却从未想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残缺!我在“现实世界”里的名字是拉格朗日,是一个科学家,我深深为物理规律的和谐美而吸引。我讨厌政治,讨厌经济,讨厌束缚人类自由的东西。只对和谐的物理规律情有独钟!可那个浮躁的世界,你知道,人们都只对眼前的效益趋之若鹜,没人会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的基础理论投去哪怕一丝多余的目光!也没有人会去真正静下心来,思考宇宙人生。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用尽心力去获取财富。然后以一种看似低调,实则以自我为中心的目光俯视着那些为他们创造财富的人。大部分人都会谈论经济,谈论如何使自己的腰包更鼓,却很少有人会问人是否快乐幸福。物欲喧嚣之下,人们的灵魂,却像是装着牛奶的容器,上面满是霉菌。

当我看到沙鲁将军在联合国上做的报告之后,撒哈拉就像是一个漩涡吸引着我,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个陷阱!何况梦里实现的所有怎么会有意义?但想想我们处的真实世界,谁能断定这不是由某个造物主,用特定的法则拼起来的呢?又有谁能说,我们这个世界不是个极其真实的梦境呢?如果现实让人不堪重负,而在梦里却能实现一切,为什么要醒来?我挣扎了许久,最后,在电脑上再次看过沙鲁将军的报告之后,我抛弃了实验室,抛弃了家庭和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来到这里。”他用双手抚住前额,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一开始真的以为这是天堂,我可以按照我的自由意志来创造世界。我本来的梦想只是成为爱因斯坦般的科学家,可我却在这里成了世界的主人!爱因斯坦全心全力探查世界运转的定律,我却可以让我的话成为这个世界的真理,不管我的想法多么不可思议,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使得我的想法成为真实。许多年过去,我沉浸在自己是上帝的幻梦里面,不可自拔。我看着这令我满意的世界,完美的世界,内心欣喜,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可就在我喜不自禁的时候,第一个哲学家自杀了!他竟然说,他已经完成了他所能做的,再活着对于他来说是残酷的!生命对他来说竟然是一种负累?他眼睛里没有一点杂质,虽然他活了至少千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创造了如此美好的世界,竟然还有人会选择死亡!那一刻,我反思自己,这个世界是从我内心里来的。我是因为嫉妒那哲学家的聪明才智,于是让他死亡了么?还是,我创造的人,背叛了我,竟然选择了死亡呢?我看到他眼睛里面的岑寂,我猛然间觉得一股无法承受的罪恶感,涌上心间。我应该对他的死亡负责,我的内心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看着那哲学家的尸体,黑色的瞳孔失去了光泽,脸上没有了僵硬的笑容,舒缓的身体就这样静谧着,他终于不用再思考,不用为不知道自己的生之源而苦恼,也不用再问自己,诸如自己的生命有没有意义之类的话了,就这样静静躺着,或许对于他来说,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或许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可我本来已经波澜不惊的心却因此而被刺痛了,我也开始如同这个哲学家那样思考,我方才明白,动物与具有高智能的人类根本的区别在哪里。动物是为血脉延续而生存,而人类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传承。动物可以在衣食无忧之际渐渐因懒散而安逸,人的智慧却会驱使人在毫无指望之时,满心苦涩空虚。在一个没有死亡与新生的国度里,万物岑寂,所有人都成了会说话会思考的死物,哪里有一点生机?那一刻,我想到了自杀原因,那一刻,我内心涌出了一种消失于岑寂之中的渴望!如果可以的话,能静静消失,是怎么样的一种幸福啊!

其实我一直都懂得,但是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个世界,其实只有我自己,一切的东西,看似真实,但其实都是我意念的幻影。一直都存在着看不见的,千丝万缕的线,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命脉,系在我的身上。就连他们的思想,也和我绑在一起。也可以说,不是他们在思考,一直在思考的,只有我一个人;不是他们在生活,一直在生活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是不存在的,存在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何等的孤独,比起这种孤独,死亡显得太可爱了!

直到你出现……

自从你到这个世界里来,一直到现在,我都在观察你。你是这世界里唯一一个独立的个体,或许,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让你看见,因为被你看见,并且让我的声音被你听见所以它存在。

以前我不相信这世界有造物主,我也不相信童话,我甚至不相信人搬弄的历史。现在我成了这个世界的缔造者,首生者和控制者。可我,却因着我所做的一切,痛苦难当。我曾以为拥有创造与毁灭的大能,那就是神。可我终究只是人,无法泯灭的人性从我流到这个世界:我天真的以为最美好的,就是恒久不变,完美和谐,于是创造的世界也是静止的。可静止,不就是死寂么?在你还没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是死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和一根无形的线和我连在一起,我通过这样的线,可以控制一切。因此,这世界唯一活着的是我。而我,在一堆死物之中的我,应该怎么来证明自己活着?

我曾猜测:我已经跨过了死亡的那道坎,我在撒哈拉见到的,是这世界的神。祂以大能赐给我能力,让我在这个世界里成为“神”。倘若是这样,我多希望祂能让我在创造完成这个世界之后,永远安眠,那样我就能脱离这么多孤独带来的伤感;我也曾猜测:我被外星人劫持,他们用高端的技术,让我陷入这样的幻境;我曾怀疑:我已经死去,躯体腐烂在撒哈拉沙漠里,灵魂却没有散去,构建这样的世界,来取悦自己,只不过我现在累了,累得不想再存在,不想再睁开眼睛;我也曾怀疑:这是一个梦境,一个很长很长,食之已无味,弃之嫌可惜的梦境。

无论是什么原因,上帝也好,梦境也好。这样的一个世界,给了我太多的启示,太多的快乐,太深的痛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能力将其结束,我可以醒来,或者死去!我有这样的自由,但是你看那些山川树木,你看那些僵硬的笑脸,你看那蓝得发紫的天空,刺眼的星星,那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可现在……”他的颓丧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开,瞳孔收缩,眼神有力得好像有坚硬的东西冒出来。他沉重地说道,“这个世界的使命完成了,我想要休息了!”语毕,这世界的太阳陡然间失去了光芒,星星却在天上闪闪发亮,熹微的光映在泛白的天幕上,令整个世界像极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坟墓。人们眼中的景象被黑暗吞没,就连花草树木仿佛都在颤抖。可怕的死亡一点一点从天际蔓延开。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人需要,因此创造了一系列故事,还是因为命运使然。在几千年前这个世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宗教,这个宗教宣称,死亡是人的需要,人最终的结局必定是如秋叶飘落,静美而柔和。而在死神来临之前,人不应该停在原地,而要徒步去远方。享受各样的体验,总要知道劳累的感觉,因为劳累带来舒适;总要知道恨恶的感觉,因为恨恶带来真爱;总要知道失去的感觉,因为失去带来珍惜。

欧文能理解,同时又难理解的是:当这个世界的天空失色,万物都在末日中颤抖之时,大多数人,不是惊恐,不是向“上帝”祈祷救赎,而是静静仰望天空,静静仰望死亡。没有哀鸣的寂灭,在这样的世界上演,诡异得令人心酸。

在这个世界消失之后,整片空间就只剩下欧文和拉格朗日了。他们四目相对,口里发出了祈祷的声音,对着他们心里认为的神。

拉格朗日,“神啊,我何等需要你!我感谢你给了我这样的能力,让我既能创造也能毁灭,我曾经拥有一切,现在我只想静静地死去。灵魂安息!”

欧文,“神啊,我感谢你让我看到这样人造的世界,这样的世界让我知道了你的伟大!我现在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却明白了你的意思。请带我离开这里吧,我要完成我的使命”

他们不住祈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从无尽的黑夜里,他们祈求的光芒终于来到了他们身边。这光是蓝色的,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这光进入了拉格朗日和欧文的身体里面。

拉格朗日成了光的一部分。他深深皱起的眉头展开了,充实与满足的感觉瞬间将他吞没。在蓝色的光芒中,他微笑着消失了。

欧文成了光的一部分,他许多的疑惑消除了。在蓝色的光芒里,他黑色的眼睛,泛出了一丝蓝色!

这光带他脱离了这黑暗的世界,他长长的似真似幻的梦境碎了。他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不出所料的,他的梦境只花费了他一晚上的时间!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像往常一样吃早餐,像往常一样来到工作的地点。却没有通过联合国大会,发出了一道道封禁撒哈拉的命令!许多人不解,有些人反对,但是欧文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要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条件下,封禁撒哈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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