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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叶青侯(1 / 1)

粗糙的手掌抓在他的胸膛,掌心湿腻的汗抹在了他的皮肤上,他终于蹙起眉在喉咙里发出自暴自弃的厌恶低吼。他躺在地上,那些围着他的人背着光,鬼影一样居高临下地紧紧压着他,等着将他从里到外地撕碎。他额头汗湿,到了这一刻才听见自己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加紧了,像是要炸裂开,他的身体背叛了他刚才逆来顺受的想法,在不停抓捏着他的手掌下剧烈地扭动起身子。

似乎是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跟身体下冰冷的大地合为一体,仿佛大地跟着他的心跳一起震颤,震颤的就像颍州骏马铁蹄踏地时引起的雷鸣。他的衣服缠在了腰间,有一只手正抓在他的衣服上,要把衣物从他的腰间扒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嘶吼。几乎就在同时,他听见还有人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听清,但是按着他的人都停了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拼命缓下心跳,他才能听见声音。他终于听清了周围咒骂的声音,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他静静地躺着,耳朵越来越清晰地听见了马蹄声,颍州雄壮的骏马特有的马蹄声,很多匹马……至少有十匹。是十五匹,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嘀咕,那是叶青侯老头子一样严谨的编排方式,两百多人的队伍,只要分散行动,最低必须保证十五人同时行动,全部骑马,佩甲,武器不离身,箭壶是满的。

有一瞬间他担心他们就这样在荒漠中走远了,但是随即他就看到了山丘上他点燃的篝火堆,在这片黑暗的荒原里就像灯塔一样明亮。几乎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蹄声笔直地向着他的方向来了,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静静地无力地躺在沙土地上,像是在等待着他自己的族人。顷刻间马蹄声就犹如巨浪拍击着一般席卷而至,那些人来不及逃走,甚至这些色厉内荏的酒囊饭袋根本来不及做个像样的决定,祁人的武士就无声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在做什么?”一个浑厚粗哑的嗓音狐疑地质问。不是叶青侯,唐汐在瞬间的失望后反倒庆幸起来,是顾九同发现了他。

“滚开!”只有一个人仗着胆气阴狠地咒骂,急躁地说了一连串陈国方言的骂人话,“敢来坏老子的事,哥几个砍了你们的老二喂狗。”

唐汐几乎不等他说完就立刻挣扎起来。顾九同身子一凛,接着怒不可遏,军中败类他见得多了,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什么事,只是从没见过差错出在长史这样的高位上。

“放肆!”他下马的时候几乎是掉下来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一鞭子劈头盖脑地抽过去,人群立刻散开条缝。

唐汐躺在地上,捂着他嘴的人识时务地撤开了。人群暧昧地四散,像是鬼影要消散在雾里,没有人想认真招惹一国世子,十五人的马队将他们围成一个看似松散的圈,黑色的衣甲隐没在夜风里,除了连声咒骂的顾九同之外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第一个试图从两匹马之间的缝隙溜出去的陈国人,被一鞭子抽了回去。醉酒的兵痞不太适应这支沉默却配合严密的军队,有人操出刀来像要往高大的马腿上砍,颍州的骏马高高地抬起前蹄,毫不犹豫地向前踩踏,那人被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后退,倒在同伴的身上。

几次冲撞之后,才有些陈国人意识到这些祁人是不打算让他们走,他们井然有序,静候最终的命令。

唐汐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九同大概是出于某些拘泥的礼节,不肯上前来拉他,但是却不大守礼地在他的裤子上瞅了一眼,看到的景象似乎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唐汐扯拢了衣服,被划开的衣服只能勉强蔽体,看着狼狈万分。顾九同暴躁地低吼着让他赶紧用披风把自己裹紧了,他磕磕绊绊地照做,往身上缠着自己的狐裘斗篷,顾九同身边一个年轻的武士跳下来把自己的马让给他。

“走吧,大人。殿下方才就已经急得不行,分了几路人马上天入地地找你。现下他人在沙将军帐下,咱们悄悄回去,你先去换了衣裳,或许能避得过去。”顾九同低声说道。

唐汐想不到他还能有这份细心,看来他对叶青侯的脾气也摸得很准,知道以后被他听见今天的事是一回事,让他现在亲眼瞧见唐汐这副模样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裹紧披风,带转马头,军马踏着小步往前走。身后那群人耐不住的已经开始骂起了操奶奶,还有几个掏出刀的。祸闯大了,这些草包有想鱼死网破的,另外一些则跪下告饶求生,可是祁国武士的脸始终笼在斗篷兜帽的阴影里,默不做声地不断将试图反抗的人驱赶回一处,仿佛是在狩猎。

唐汐在马上转过头来,想跟顾九同说话,却一眼看见顾九同的腰间有一片刀刃反射着清冷的月光,紧接着就是长刀出鞘的轻锐蜂鸣。这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轻响,仿佛在暗夜里引起了一连串的回声。没有一个祁人说话,顾九同处决的号令却已经发出,十五把刀剑出鞘,冰冷,果决。

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可这不是一场火拼或是战斗,唐汐睁大了眼看着,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篝火和火把先是一起熄灭,唐汐的眼底还映着那片火光,一时间看不清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刀剑切割肌肉,战斧劈砍骨骼的声音磨擦着唐汐的耳朵,惨号声响了起来。那些声音没有持续多久,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大量迸发出来,掩盖了方才风中的酒臭。接着,一切归于沉寂。

唐汐静静地坐在马上,闭气很久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嗅了嗅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他的命很长,但是他真正上战场的次数极为有限,天衍者的命是金贵的,他们很少真正站在直接的危险中。

有一个人低声询问了顾九同什么,他简短地回答,接着马队就聚拢过来,重新恢复了沉默。回去的路上,唐汐沉默地跟着顾九同。

“惊着大人了。”顾九同忽然哼了一声,“我们祁人并不嗜杀。”

唐汐心道,你们下手比刽子手还快,砍瓜切菜似的旋风般料理了十几个人,完了说点别的也罢了,你还竟然说不嗜杀。

“杀手握武器的人不算。”顾九同竟然好像看出他心思了似的说道,头略微向他偏了偏,但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脸上,“你不是武士,所以他们该死。这就是我们祁人的办法,我们只是杀人,我们从不折磨人。”

唐汐不置可否,“恐怕掩不住痕迹,除了祁人,没人用斧头打仗。”

顾九同没有回答,唐汐觉得他根本没费心去想若是日后陈国世子兴师问罪要怎么料理。要是换个日子唐汐可能会感叹叶青侯朽木不可雕果真是有根源的,可是这个晚上他疲惫地缩在马背上,身后紧紧跟随着叶青侯沉默坚毅的族人,他只想轻松地叹一口气。

兵堡门前新立起的绊马栅栏被抬开,营地里刚过了饭时,到处都吵吵嚷嚷,世子们的侍从们都聚在将军帐外,晚宴还没结束。唐汐忽然发觉自己的指尖都掠过一丝震颤,破天荒地,他发觉自己竟然是在高兴。为着叶青侯这会肯定看不见他的衰样。

叶青侯在将军的主帐里已经待了半个时辰,许是因为是在将军帐下,又到了塞外,今晚推杯换盏间说的全是打仗的事。饭菜已经冷透,世子们高谈阔论的兴致却不减,叶青侯不放心唐汐,渐渐开始不耐烦。

韦淳提到了夏族人,“据史书所载,夏人原本与我们华族人同源同宗,只因他们不从圣人教化,才落得与野兽无异。”

叶青侯瞥了他一眼,果然六个不学无术的世子放在一起,稍微读过两本书的那个就显得像样多了。他自己就从不关心千载岁月之前谁跟谁同族,眼下吴启末倒是跟吴雨辰同族,不过吴启末那一支算的上是晋国的叛徒。吴雨辰不太愿意提起吴启末,提他就要说到晋国分家的事,吴启末也从不跟吴雨辰对视,更别提说话了。

他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又想到吴启末其实不愿意跟任何人目光相对,偶尔自己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脸上,他都会吓一跳,犹如惊弓之鸟,再然后便会讨好地笑笑,接着转开视线。叶青侯有时候宴会上无聊起来,简直要忍不住玩这个游戏了,拿两只眼睛盯着吴启末,看他像浑身爬满了臭虫一样越来越不舒服,坐立难安。叶青侯倒是不会误会那个瘦弱阴郁的男子有短袖之癖,他知道这就像猎人进了山林兔子就会发疯,吴启末就是吃草的。

吴雨辰就要比他体面多了,不过叶青侯有时候能明白自己的这个朋友,不是不聪明,但是却抗拒独当一面,他宁可什么都不想,就待在文歆旁边听个曲儿逗逗鸟,看日头慢悠悠地落山。至于文歆,他什么时候都要走在吴雨辰和自己的中间,酒宴也一定要坐在两人中间,要么是他觉得这样安全,要么是他觉得这样最不容易被忽视。鉴于他那一惊一乍的性子,叶青侯觉得后面一种猜测更靠谱。这样看起来,他们三个就是一体了。

至于对方,叶青侯看不出来,韦淳举手投足都故意做出王者风范,吴启末像他的影子一样追随着他。而梁文召,总是挺直脊背坐着,棱角分明的脸上笑容很少,总在深思似的皱着眉头,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还有,他的手始终不会离开剑柄太远。

叶青侯不知道自己发呆错过了几句话,但似乎韦淳说完了,梁文召看向了沙晏。叶青侯知道他要说话了,不禁留了几分神。这些人里,韦淳和文歆的话最多,文歆的话没有任何含义,全部都是废话,也就只有吴雨辰才爱听。而韦淳似乎一句闲话都没有,能说得所有人都心动神摇,对他尊崇万分,可是叶青侯曾经花了一个时辰仔细听他说话,再花两个时辰把这些话细细推敲,发现他的后句总会在一个奇妙的时刻把前面的某句话抵消,最后他所有的话都等于没说。所以他跟文歆一样,说的全是废话,只是更冠冕堂皇,更容易撼动人心。叶青侯提醒自己,将来有一日要跟韦淳起冲突,先一刀背把他敲昏,再行判断是杀是剐。

而梁文召的话少,却经常很有用,常是叶青侯自己想说或是想问的话。

果然梁文召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向沙晏问道,“沙将军可曾与夏族打过仗?”

叶青侯心里一乐,问得真直接,他就喜欢这样,那些修饰华丽婉转的话他听见就要睡了。

“王域的将军没跟夏族人打过仗的可不多。”沙晏笑嘻嘻地说,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歪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手里攥着角杯,懒洋洋地斜靠在一边。“是啊,我跟夏族打过仗,可从来没有正面交锋。”

叶青侯忽然笑了一下。

“那仗是如何打的?”梁文召惊讶地脱口而出,又想到了什么,“将军莫非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叶青侯又笑了起来,很乐意地看到沙晏也笑了,像是听到了个大笑话。不过接着沙晏的神情认真了许多。

“夏族人被叫做鬼族可不是没道理的。”沙晏的声音很低,像是酒醉之人的嘟囔,“他们在沙漠里神出鬼没,知晓大漠中每一块绿洲的位置,熟悉每一条地下河流河道变换的规律。只要他们不想打仗,谁也追不上他们。”

“但沙将军见过他们。”梁文召像是难掩好奇心,一定要追根问底,“我听说他们连草原上的蛮族都不如,蛮族的刀跟咱们的一样锋利。”

其实是更锋利。叶青侯在心里纠正了他的说法,他觉得口渴了,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里闪过那些草原人的刀,还有他们挽弓时惊人的膂力。

“确是如此。”沙晏回答道,“他们没有铁匠,不会冶铁,只会拿骨头磨成箭,大多数士兵手里拿的都是木棍。咱们的军队遇到他们可以以一敌十,所以统万城守军保持在二万就足够了。”但他没有说,对于狡猾而善用地形的夏族人来说,皇帝留在这里的二万人,是帝国里皇帝能调动的不多的精锐。

“以一敌十?”梁起召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沙晏的话。“这么低的战力?”

文歆突然发出清脆的笑声,“那青侯的人就能以一敌二十。”他忽略了几道仇视厌恶的目光,继续傻笑着说,“至于我,我可以把他们都买下来。他们给我做奴隶过活要比在大漠里挨日子好多了。”

“文歆。”吴雨辰警示了他一句,可是又忍不住跟着笑。

“你看我像不像土财主。”文歆立刻向吴雨辰挤眼睛。

沙晏也笑了,醉眼朦胧地看向他们,他们都太年轻了,都还是孩子,六个世子,六个孩子。他们根本不觉得深入孤城,有什么危险。突然之间,他听到一个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道,“二十万人。”

沙晏的目光一跳,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祁国世子,那孩子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甚至神情还有些乖戾烦躁。“你说什么?”他低声问道。

七嘴八舌的世子们安静下来,目光都随着沙晏投向了叶青侯。叶青侯无畏地一一迎了回去,最后看向沙晏,“将军说以一敌十,又说统万城有二万人,那夏族的军队就有二十万之多。”他安静地说,又扫了一眼其他五个世子,没人领会到他在说什么。“夏族人神出鬼没,没人真正见过他们的营地,我们只见过二十万个青壮的男人。那意味着,至少还有二十万个正当龄的女人,二十万个或是三十万个老人和孩子。这个部族,或许总数有七十万人,甚至更——我们不一定见到了他们全部的军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虚幻,仿佛在回望进自己的思虑,他嘟囔了一句,“七十万人,文歆你养不起的。”

文歆惊讶地眨了眨眼,顺着他说道,“我倒真养不起。”

叶青侯望向沙晏,突然觉得沙晏的目光里有火焰在灼烧,牢牢地盯住了叶青侯,他都开始疑惑将军是不是真的醉酒了。他的疑问顺理成章,他觉得沙晏已经猜到了,就等着他说出来。“北方草原水草丰美,蛮族人口尚且不超过百万,大漠贫瘠之地怎么反倒能养活鬼族这么多人?”

沙晏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看着叶青侯微笑,“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像轻声细语,“我一向不喜欢西边,这里的秘密太多了。”

他仔细打量着叶青侯,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比他想得更睿智。难得他愿意开口说话,沙晏想跟他再多交谈。不过他没什么机会了,一个头发上结了许多小辫子,耳朵上带一只金环,半蛮族装束的少年溜进了帐篷。是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背着长弓的少年,沙晏在白天行军的时候见过他,似乎最近几天开始变成了祁国世子的心腹。

那少年附耳向叶青侯说了什么,他的神色一变,立刻站起身,含糊地说了一句告辞的话,就跟着长弓少年利索地退了出去。沙晏无奈地转了转杯子,酒宴重新变得无趣。

唐汐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自己的衣服,只拽出几件叶青侯的衣裳,他毛躁地把那些衣裳团成团又塞回去。他从不擅长做这些琐事,伺候他的事如今一多半都是叶青侯做的,那个小混蛋不发脾气的时候性子好得像猫咪。

但他实在要麻利点换好衣服,不知怎么的他底气不足得很,心慌意乱,感觉就好像一个死了一百年的干尸突然开始砰砰心跳,他早就僵死的骨骼都快被他新近复活的心脏给震碎了。

他总算想起来叶青侯是从哪个箱子里给他拿衣裳,那个小猴子喜欢把他的东西摞在最顶上,所以他不应该进来就往床榻底下找,底下都是猴崽子自己的东西。他从头顶的箱子扯出衣裳的一角看了一眼,正是自己的。他更急切地想要马上换上体面一点的衣裳,拽着斗篷的那只手也松开了,厚重暖和的斗篷滑落在地上,他的两只手都去扯那件衣裳。

身后帐篷的帘子就在这时突然掀开了,冷风把他吹个透心凉,他身上衣裳被撕碎的布条还跟着风起舞……

“唐汐你去哪了。”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忧心忡忡地说。他却被这柔和的嗓音吓了一跳,寒毛都扎起来,这该死的猴崽子脚步就像猫咪一样轻柔。和软的嗓音突然凝滞住,“你……”

死期终于到了。唐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子好了。

他一使劲把自己的衣裳从箱子里扯出来,也没管那箱子的搭勾还挂着呢。“换个……”他感觉到叶青侯奔过来的时候裹挟来一场大风,把他吹的一哆嗦,他的肩头猛然被叶青侯的铁爪子死死攥住,他被一把拉转过身,“衣裳”两个字吞咽进了他的喉咙里。

叶青侯一双黑色的眸子仿佛着了火,黑漆漆的地狱冥火。那把火把他自己先烧了,那孩子简直不像个孩子,脸上的神情狂乱得像要把一切能抓到手的东西都撕碎,他的两边肩膀被捏生疼,那孩子仿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把他的肩膀整个撅下去。虽然他还没有达到一个羽人成年的身高,可是那股全身都在燃烧的气势突然让他显得很高大,仿佛他在俯视着他,俯视进他难以蔽体的衣裳,俯视进他的骨骸,一直看到他内心那潭死水,再把那潭水都点着了让他跟着一起被烧掉。

他突然胆怯,心脏跟着叶青侯在他身上疯狂扫视的眸子一起着了火,他就要被吞没,不再存在。他听见自己发出声音来,想叫醒仿佛被魔鬼附了体的那个温柔的孩子,“青侯。”

叶青侯没听见,他的喉咙里嘶吼出残缺不全的一句话,“谁……“

第一个字后面的话唐汐都没听清,他回过神来敏捷地回答,“都死了,顾九同杀了他们,你的人救了我,我什么事都没有。”

叶青侯没有撒手,他的疯狂也没有退下去,唐汐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他陷在狂怒里,紧紧地盯着唐汐,清秀的面容被怒火拉扯的凶悍残暴。

“你……”唐汐绷紧的身体松懈开了,他的话像一声叹息,他看着叶青侯的眼睛,声音像是呢喃,“你要杀了我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叶青侯松开了手,唐汐白皙的肩头留下两片乌青的伤,这是今天晚上他身上最重的伤了。叶青侯看见了,可是唐汐发觉他没有任何愧疚,甚至他的嘴角还疯狂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拧出了一个笑。

唐汐没有去穿衣服,他就让自己的上半身露在灯烛之下,“我记得你说过,就算出了那事也不要紧,不是我能反抗的事就不是我的错。”他不是真想跟叶青侯理论这个事,按照他的性子他就应该漫不经心地把他打发掉。可是他的胸口竟然像被人碾压了一样的不舒服,叶青侯的模样让他既沮丧又生气,他反倒往前逼进了一步,在灯下抬起自己的脸,今晚被人摸过,按过,可能还亲过的脸,他当时太混乱已经记不清了,“他们为什么想要我?你又为什么一见了我就买下我?不就是因为我长了一副看起来很会伺候人的模样吗?”

叶青侯被气得发抖,他怪异地盯着唐汐,突然抬起手,唐汐以为他要打过来,结果叶青侯就是推在他的胸口,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他没站稳脚跟,向后摔过去,倒在地上的毡毯上。

叶青侯转身就向外走,唐汐听见他在帐篷外面高声喊顾九同。

唐汐从地上爬起来,盛怒席卷着他的胸膛,按照时间来说他早就过了因为别人对他的方式而愤怒的年纪,但是按照正常时间来说,他现在早就该躺在坟头里根本也无从愤怒了。可他不还是照样气了个半死吗?还跟一个年纪是他零头的小傻逼较劲。甚至……他不愿意承认胸口充满了失望,还有傻乎乎的委屈像只狗一样不停地舔着他的心,他气得快失去神志了,想像那个小傻逼一样嘶吼。

要他怎么做?要不要哭一场啊?他要是真能哭得出来,那小傻逼也就消气了,可他根本就不稀罕。

没过多久,也就是他刚刚用冷水把自己擦了一遍,再穿好衣服,叶青侯就回来了。盛怒的模样已经退去,虽然如此,唐汐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相当冰冷自制,根本无意回来跟他道歉,或是讨好他。

小王八蛋。

“被十九个人做那个事,好玩吗?”叶青侯在他身边站了半天,突然说。

唐汐本来在火塘边的一把交椅上坐着,闻言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盯着叶青侯的眼睛。叶青侯的眼睛里没有残酷的意味,唐汐松了一口气,他可能就是个孩子,生了气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叶青侯勇猛无畏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问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被那些低劣的杂种带在身边,他们可能狎玩过你,可你不恨他们。我从小在军队里长大,见过许多男人之间的古怪事。有些人是被逼迫的,我会让人把那些害人的人拴在马后面拖死,有时候我很想亲自骑马拖死他们。但是有些人喜欢那事,我不管这些人。你呢?你喜欢他们那么来吗?”

唐汐张了张嘴,像金鱼吐泡泡一样没发出任何声响。他维持不住脸上那高高在上的神情了,好像有一道裂痕从他维持了好几十年的淡然面孔上碎裂开。他的喉咙发紧,羞耻燃烧了起来,剥落了他最后一层伪装的面皮,“我……”他哽咽了一声,他原本没想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本来想要恼羞成怒,跟叶青侯说这就是我的喜好之一,然后看着叶青侯愤怒痛苦的小脸,再高深莫测地笑笑,让叶青侯永远猜不出真假。

但是,那些调笑一样的玩笑,摄人心的游戏,他不想跟叶青侯玩。没有意思,那些游戏他一遍又一遍地玩过,用在许多手握权力的男人和女人们身上,玩的他自己都要吐了。

他渴望说实话。可能叶青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要不然就是从来也没人像叶青侯一样直接。

“我不……”他终于说出口,后面的话咽在了嗓子里。

但是叶青侯还是听懂了,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好像是心疼了。他伸手抚摸了唐汐的脸,帮他把散乱的发丝顺好,小心翼翼,怜爱非常。

唐汐受不了了,他渴望叶青侯掌心的温度,他想抓住叶青侯的手掌。没想到叶青侯一把就挣脱了他,他错愕不解地望着叶青侯。

叶青侯面容上混合着失望的恼怒比方才更甚,唐汐却茫然无措,闹不清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他恼羞成怒地说出来,“你受不了了,小鬼,被人摸了你的禁脔两把,就像挖了你的心。你想把我赶出去?还是想剥了我被人轻薄过的皮。你舍不得我,可是又觉得我脏了。你最喜欢的藏着掖着不给别人看的糖人被野狗给舔了,你是接着吃还是扔了再买新的?”

唐汐突然变得尖刻,他猛地站起身,尖酸刻薄地逼近叶青侯的小脸,玩命想把那张绷紧的小脸捅出个窟窿来。“犹豫了吧?恼火了吧?你带我回清平城的路上说了什么?大大方方地说我不必在意那些事,事到临头就改了口径,还旁敲侧击地想打听出来以前的事。你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吧?早猜出来了吧?你不可能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聪明俊秀的小蠢货。”

“不是第一个。”叶青侯低声地重复了一遍,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眼神痛苦地游移开来,匆匆地瞥过帐篷里他早就熟悉的床榻箱柜。唐汐的胸口涌起一连串报复的快感,又跟着一丝后悔。

最后叶青侯的眼神定住了,又转回到唐汐的脸上,脸上的痛苦迅速被压了回去,他轻轻地摇头,“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他抿了抿嘴唇,摆了摆手。

“你是个幻师。”他低声说。

唐汐一阵烦躁,他知道他会指望他什么。“我不是神。我不能控制那么多人,否则我们为什么还需要依靠宿主?我们只能控制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怂恿他……”

叶青侯猛然打断了他的话,“控制住一个人,你对那女孩做过,我看到过。今晚只要你对一个人这么做,其他人就会吓得魂飞魄散,会以为你是个妖魔,谁还敢动你。他们只是一伙蠢货,唐汐,你比谁都聪明,连这个你都想不到吗?没有自保能力,你是怎么活到遇见我的?”

唐汐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僵硬地站在叶青侯的面前,羞愧了起来,隔了很久才模糊地说,“我……我没有想到这个方法。我习惯了去想三步以外的事,我不是……不是像你那种擅长机变的武士。”

他瞥到叶青侯痛苦的眼神,立刻羞愧地焦躁起来,怪不得叶青侯会猜测他就是喜欢跟一堆粗鲁的人干那事,他说的当然是他最该为自己选择的解决之道。可是现在他只能拼命为自己的愚蠢找借口,“他们说不定会想要把妖精打死,你没见过乡下的蠢货见着奇怪的东西第一个念头就是举粪叉子上去叉吗?”

“你真这么想吗?那时候你想了吗?”叶青侯面上的神情古怪而安静,“如果你一开始就带着侍卫呢?”

唐汐吞咽了一下,他明显地处于了下风,他喜欢的小孩比他所想得更要干净明亮,配不上的人是他。

“不是这样的。”叶青侯又摇了摇头,唐汐不知道他否定的什么,心中一阵焦躁,又不敢再问。

“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救你自己。”叶青侯转开头望向了火塘,他眼里的火焰却终于熄灭了下去,“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生还是死,不在乎被人喜爱还是被人虐待。你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活下去会有多寂寞无趣。或者你活下来了,却受到很重的伤害,我要怎么承受。”

唐汐惊愕地看着叶青侯,他就像中了最强幻师的毒咒,全身僵硬,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连喉咙都麻痹了。他不知道叶青侯从走进帐篷看见他以后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的愤怒才是对着他来的,他还以为……

“就算你在我面前跟别人调笑……我也觉得挺好玩的,你的眼神腔调都很有趣。所以我不是真的在乎……那些事,我甚至不愿意去猜想。”叶青侯懊恼地望着火堆,轻轻地呼吸了一次,“就算我在乎,有用吗?”

唐汐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他站在火光前面,瘦削的身子显得高而脆弱,一半还像个孩子,另一半却已经是个年轻的男人,不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都能随意安慰他的。他想抱住他,又不敢动弹,不知道他给自己看的是哪一面。

叶青侯皱紧了眉头,仿佛有一句刻毒的话就在他喉头,他强忍着不想把它吐出来,唐汐希望他说出来,不管他骂他什么,都是他应得的。结果最后叶青侯摇晃了一下,吐出了那句话,“你从不在乎我。”

仿佛用尽了力气,叶青侯的肩头都垂了下来,他又待了一会,转身离开了帐篷。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吗?没有怨毒?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毒?连气愤之下的口不择言都没有。唐汐仔细想了叶青侯一晚上说过的话,恼怒疯狂之下,依然没有一句过头的话。反观唐汐自己,今晚的行径简直像个怨妇。叶青侯只肯用刀背向他是么?刀刃只朝着自己。

唐汐又等了很久,直到站的腿酸,才能缓过来,慢慢地在帐篷里踱步,一直到深夜,他也不知道等叶青侯终于肯露面的时候,他该怎么跟叶青侯说话。他伤了那孩子的心,先用行动,再用嘴往他伤口上撒盐,告诉他他不是第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不是独一无二的,没什么出奇之处。

他烦躁地在火塘边站住,回头环视周围,在他熟视无睹的帐篷里,每一天叶青侯帮他铺床,早起为他穿衣,为他烹茶煎药,乐呵呵地做着仆人的事,将他视若珍宝。他不是没注意到,回到军队里的叶青侯比平时更冰冷沉默却更如鱼得水,所以叶青侯的本性并不是一个乐意待在闺房里的温柔郎君,他那副软乎乎的小模样可能只给自己看过。

唐汐烦躁地发出一声泄气的嘶吼,他躺回床榻上,枕上有淡淡的叶青侯的味道,他忍了一会,终于扯过被子兜头把自己整个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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