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摇光尊者口中说出来,顿时天地风云变色。莫说是被傀儡术操控的众位青霜山弟子,就连妖尊白影的脸上都出现了愤怒之色。
修仙并非是为了长生不老和永登仙途,每一个修真者心中都有大道,因固守道心,才能永保这锦州大陆的太平。
然而摇光尊者竟然说出他不在乎这大道和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恢复一个人的神智,他不在乎天,不在乎地,只在乎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师傅,却从不为他而疯。
千鹤、青霜和忘忧的孽缘,始终未休。
广宁子忽然觉得很无力,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上山的时候,他就在心中觉得隐隐不安,忘忧太过精彩,精彩到不似凡人,甚至不应为修士。他就好像是九天神祗,不过谪仙下凡,游历一遭之后,又回重登仙途。
忘忧太过完美,而太过完美的人爱上一个天生绝情的人,就是他的不完美。
广宁子至今都记得,忘忧一个人坐在青霜山的青草和绿意之中,面前随便的放着一个棋盘,上头是他自己和自己对弈摆下的一个死局,星罗棋布棋子交错之中,却无论白子还是黑子,都被困在了四个角,无法挣脱。
彼时的陆无君问过他,既然是自己布下的棋局,为什么还会解不开。
世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动手布下的死局,自然会知道有生门存在,哪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是自毁前程也总会找到出路的。
哪知,那个美丽慵懒的男人却只是微笑着叹息道:死局无解,自古如斯。
那时广宁子看着他,仿佛看见一只在蛛网上的蝴蝶,不过没有垂死挣扎,而是极尽全能地,展示自己的美。仿佛知道那是它在人世间最后一次亮翅,即使不是高飞,也要拼尽全力。
忘忧死志已萌,赴死自然无憾。可是他的死,却逼疯了千鹤,更叫青霜为他闭关五年,最后与魔尊同归于尽。
他们三人之中,没有输赢,却是盘盘死局。
广宁子悲哀地看着摇光尊者,还有转眼就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的青霜山,昔年青霜祖师为人冰冷无情,对待世间万物都没有太多的感情,唯有一日,广宁子记得,他的师傅斜倚在峰顶那间小屋前,静静地看了他练了半日的剑,然后开口说了一句“不错”。
——从前,他总以为师傅夸赞的是他剑诀道法的精进,然而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他的师傅眼中只有比他强的人,那日入了他眼的,不过是他身后的竹林、还有青霜山的日出。
其艳如火,其绿如墨。
青霜山这地方据说是青霜和千鹤一起选的,之后青霜便将道号取为了青霜。原先广宁子只是以为师傅是懒得取道号随便用了这个地名,后来才发现,青霜是真的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的山,喜欢这里的水,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这里的人。
广宁子仰头长叹一口气,硬生生地把眼泪逼回了眼眶里,他的师傅不是无情,偏偏是最深情的人,他的情藏在心里,藏在这山川沟壑之中,可是,他却连师傅这最后的一点点念想,都守不住。
就好像是峰顶隐庐之中的秘密,断裂的琴和残破的剑,终归是枉然。
被傀儡术控制的凌月尊者鞭子又到了,广宁子自认没有本事挡下来,傀儡术一旦开启就没有办法解脱,除非是施术者愿意将蛊种取出——显然,摇光不会这么做。
凌月尊者眼中有血泪闪过,她一点儿也不想伤害广宁子,可是身体不受她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广宁子就要毙命于她的手下。
然而,白影从旁边闪身出来,不顾背后四御尊者的合力一击,强行移动了身形将广宁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丢了出去,而他自己硬生生地接下了凌月尊者这一击。
腹背受敌,白影就算是妖尊也被迫得呕出了老大一口血。
见他吐血,广宁子尊者慌忙上前,可是却还是被白影拦住:“陆兄,这也算是我和贵派的一番恩怨,今日不了,日后也难免会挂牵,所以——你不用插手了,带着你的弟子赶快下山去吧……”
“可是……”广宁子有点害怕,小白狐这是要和摇光尊者同归于尽吗?
“男儿大丈夫应该当机立断,”白影背对着广宁子,淡淡一笑,却现出了他的妖形,雪白色的耳朵出现在头顶,而他身后也出现了蓬松的尾巴,眼角眉梢都出现了妖痕,“快走吧陆兄,接下来的场面,我想你不太方便看了——”
说着,他甚至还用妖力送了广宁子一程,广宁子愣了愣,一把抓起洛北风,终于坚定地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大概会成为修真界第一个联合妖界的修士吧,师傅那些东西,守不住便不用再守了,重要的永远是活着的人。广宁子咬咬牙,终于是带着洛北风离开了,于是他没有看见那惨烈的一战。
那一战青霜山损失惨重,而白影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最终,广宁子同洛北风只看见白影一个人,带着昏迷的凌月尊者从山上缓缓地走了下来。他还是那样温和的一个贵公子形象,全身纯白的衣衫,不过他脸上的妖痕没有消散,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妖异起来。
“山上……”广宁子开口说了一半,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的好,他笑了笑,“凌月师妹她……”
“傀儡术已经解了,这个你可以放心,”白影笑了一下,可是眼眸却暗淡得很,“不过你们的青霜山,可能就……”
“山门没有了可以再建的,我们这就去逃命,对了,白影你要不要和我们……唉?!白影——?!”广宁子正准备带着洛北风和凌月尊者逃命,可白影却忽然摇晃了一下,整个人昏了过去,唇边还开始渐渐地渗出黑血。
这时候,旁边终于响起来了一声冷笑:“这狐狸真是蠢得可以,若非我在这里,只怕来年他就可以成为我肩头的毛领了。”
唉?
用堂堂妖尊做毛领?广宁子目瞪口呆地转过头去看着子泪,同样震惊的还有洛北风和尚无欲。
子泪也不管他们的惊讶,只是随手抽出了几个胆瓶来,这些似乎是他最后的药了——他所有的药材都喂给了尚无欲,吊着这和尚一口气,偏偏如今这个大和尚乐呵呵地在旁边,一点没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子泪将这些药都喂给白影吃了,然后又从身边取出了一套针来,施针之后,白影的脸色终于不是那么灰白了。
拍了拍手站起来,子泪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这些人:
昏迷的息揽舟和霍同鸥,还剩一口气的尚无欲和白影,受伤不浅的广宁子和境界倒退的洛北风,子泪眯着眼睛长叹一口气,终于摇摇头道:
“罢了,你们几个,都跟我回忘忧谷去吧。反正一时半会儿,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广宁子:=口=?!
洛北风:o口o?
只有尚无欲笑嘻嘻地“阿弥陀佛”了一声,甚至还高兴地拍了拍手:“甚好甚好,小僧也想去看看施主家里,看看施主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那位。”
他这话说完当然挨了子泪一拳,不过子泪突然决定带着他们进入忘忧谷的事情,还是让广宁子和洛北风大吃一惊。
关于忘忧谷,修真界只知道这是一个出强大医修的地方,活人无数。然而只知道他们的开山祖师叫做忘忧,忘忧有一个弟子叫做子泪,之后,便无人知晓——忘忧谷在何处,门中又有多少神秘的弟子。
多少年来,多少人找寻忘忧谷的所在,却从没有一个人找到过。
甚至是皓轩尊者,他发动了几乎整个修真界的力量,都没能够找到忘忧谷所在,甚至,没能够找到子泪。
子泪哪里不知道广宁子和洛北风一直保持着“o口o”的表情跟在他的身后,可是他就是气呼呼地不想开口解释,在他的记忆里,青霜山的人就是要了他师傅的命。
他们几人一路保持着这种状态,确实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很快就到达了“忘忧谷”。
“你确定是在这里?”广宁子呆呆地看着脚底下望不到边的深渊,丢一块石头下去都听不到响声,这里出于中原大陆的中心,却是在两座山之间的断崖。
崖底有极阴至寒的一条沥水,即使是天界的上仙都不愿意轻易接近这里。可是子泪却一副跃跃欲试准备跳下去的样子,看得广宁子一阵心惊。
子泪翻了个白眼,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他是无故摔落崖底的,然后就被忘忧给“捡”了回去,然后他的师傅就拍着他的头说:“小伙子这么高摔下来竟没摔傻,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好好干吧。”
沥水说的好听是水,说得难听就是可以毁掉人灵根的戾气,因为寒冷的缘故凝结成冰,之后又变成了水。
修士不会轻易靠近这里,就连妖兽都不会过来。
所以自然不会将这里和忘忧谷联系在一起,世人想象的忘忧谷,是一个鸟语花香青岩百花盛开之地,里面住着一群风雅之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但是眼前所见的一切,直接颠覆了广宁子所有的想象,他吐了吐舌头:“你师傅选的宗门位置,还真是别致……”
子泪看了广宁子一眼,终于摇摇头,他不知道,如果告诉眼前这个人关于沥水的传说都是他师傅一手编纂的,广宁子要如何惊讶了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和尚太萌了,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过去_(:3ゝ∠)_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