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一共招了四个人,就是后来的传礼、传义、传仁和他自己,传信。
从那天开始,传信从一个军人变成了一个僧人。
先是到佛学院进修,然后派到了昆仑山金光寺修行。
这转变不管对谁来说都太大了一点。
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刀山火海都要闯,何况不过是念念经当当和尚。
只是传信确实一点当和尚的天份都没有,那些阿弥陀佛对他来说比摸爬滚打痛苦多了。
按当时面试时候那些问题的分析,他应该是去面对外星人的嘛。
最初的时候,传信以为外星人在金光寺,再不济也是在昆仑山中,自己的任何应该是监视他们。
因为毕竟没有任何与外星人开战的传闻,所以监视应该是比较中肯的解释。
但没有。
传信真的是被要求学习佛法,研究佛经,修炼佛理。
再次意外的同时,传信心中倒也释然了。
毕竟不是和外星人发生了战争。
除非。
除非佛主也是外星人。
寺庙中无聊而枯燥的生活让年轻的传信整天抓耳挠腮的,现在他知道当年孙悟空跟着唐僧去西天取经里为什么一天到晚抓自己的耳根了。
实在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嘛。
要说希望嘛,倒是有一点。金光寺确实有一位老僧,正在闭关之中。而他就是传信他们受命跟随的师傅。
师兄弟师叔祖们却都不知道这位老师傅姓甚名谁、什么时候会出关。
如果他一辈子不出关,那么传信这一生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幸好,师傅并没有让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熬得太久。
这样的日子终于出头了。
师傅出关了。
虽说在佛门,讲的是众生平等,但真正在寺庙之中,还是得讲规矩,分等级。老和尚们在前排,中和尚在中间,小和尚当然是在最后了。传信望过去,平时外定主持常坐的地方,今天摆了两个莆团,除了白眉白须,满脸皱纹的外定主持,还多了一个青年和尚。
外定主持平时不苟言笑,今天却是满面红光,低声跟他身边的青年和尚说话时,一种由内而外的快乐弥漫着他的整个人。
青年和尚却是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那眼神,像是没睡醒。
传信心中说:难道这年轻和尚就是领导交待要自己追随的那个神奇传说中的太太师傅?如果这就是刚刚出关的太太师傅,他一觉睡了九十九年,怎么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莫非是睡过头了?而且他看上去怎地还这么年轻?莫非闭关了年纪就不会长了?
再看大厅中的和尚们,老和尚还能自持身份,年轻和尚却是纷纷交头接耳,显然也都没见过太太师傅的,对太太师傅还如此年轻十分的惊讶。
正胡思乱想着,外定主持一声轻咳,众僧人立刻鸦雀无声。
法、外、别、传。
金光寺目前所有的僧人都按这四个字排辈份。
法字辈的都已经是个传说。
在眼前这个太太师傅出关前,金光寺并没有法字辈的僧人。
外字辈也只有戒、定、慧三人,除了外定身为主持,还需要经常出来应酬,外戒和外慧二人平素难得一见。
别字辈的人就多了,平时寺里的主要功课是他们在安排。
剩下的就是众多的传字辈小和尚们。
事实上,在国家宗教委员会里面,他们也是有级别的。
别字辈的是科级干部,外字辈的是处级干部,法字辈的是厅级干部。
厅级干部当然比较少出面,事情么处长科长,还有小和尚们做做就行了。现在有个厅级法字辈的师祖出关,当然是寺里的头等大事了。
“大家还不认识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法海师傅。”外定主持见寺中僧人到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合什指着身边的年轻和尚介绍说。
“法海?”没等年轻和尚确认自己的身份,传信已经大叫起来:“不会就是那个法海吧。”
一瞬间,肃穆的大厅内,合寺众僧几百只眼睛都朝他看了过来。
待传信发觉失言,已经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传信一缩脖子,等着挨师傅们的骂。
“传信,胡说什么呢。还不快闭嘴。”果然别人还没说话,传信的师傅别痴已经喝叱。
“没事。我就是那个法海。”年轻和尚却不以为忤,只是他目光如炬,却已穿过群僧朝传信看了过来。
传信吓得再缩脖子,直想找个柱子什么的躲过去。
“躲什么躲?像个出家人的样子吗?到前面来。”外定主持已经低声喝道。
众僧人都为传信捏一把汗,只有传信知道,这是外定主持在帮他在法海面前“亮相”。
来金光寺的时候,上级对传信有过交待,整个寺院里,只有外定主持知道自己的身份。
“来来。”法海果然朝传信招招手。
传信也要把这出戏自然地演下去,便收起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做出一副萎萎缩缩的表情。
“祖师爷叫你去呢。”传仁在旁边推了一把,传信脚下一个踉跄,忙使一个千斤坠想稳住身形,但接着便有十七八只手抵在他的背后,一步一步地将他推向法海面前。
“小僧管理不严,弟子们多有迂矩。师傅……”外定主持一脸尴尬。
“没事没事。他又没说错什么。”法海一脸的无所谓,看着眼着一头一脸汗珠的传信说:“我就是那个法海。你都知道我的哪些事情啊。”
“这个,那个。”传信脑中转过许多关于法海的传说,却没一件是好事情,要他在全寺僧人面前说出法海的那些事,又是在法海刚刚出关的日子,平时虽然口无遮拦,这时候也知道不能胡说八道。
“什么这个那个的,要你说就说。”法海的脸上依然笑容灿烂。
“不就是什么永镇白娘子啊,水漫金山寺啊。”传信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终于一横心一梗脖子,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嘀咕。
“哈哈,千年前那桩无头公案啊。”法海大笑起来。“几个酸秀才臭文人编的故事,居然也传到了千年之后。”法海的耳力颇佳,居然听清了传信几若蚊蚋的声音。
“人世间以讹传讹,师傅万万不可当真。”外定主持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千年,不用千年,百年之后,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法海又是大笑。
合寺僧人见法海并没有怪罪传信,而且看这年轻僧人还比较随和,跟传说的完全不一样,也都大笑起来。
笑声中,忽见法海脸色一沉,指着大厅正面的墙上喝道:“有妖气。”
大家心中格登一下,上百双眼睛随着法海手指的方向转过去一看,却又哑然失笑。法海指的,却是大厅侧面的大屏幕电视。
金光寺平时善男信女不多,僧人除了早课晚课,念经礼佛,无聊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法器部的僧人便在这儿装了个大屏幕电视,看看新闻什么的,也好打发闲暇时光。
毕竟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寺庙里安个电视,装个网络,也十分正常。既便于和山外沟通,对修行也有帮助。
电视里这时候在播的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卫视的新闻。
刚才因为要迎接法海出关,大家比较忙乱,所以也没人记得把电视机关了。不过声音倒是不知道被谁打在静音,所以只看得到美女主持人的嘴在一张一合的,然后便切过画面,是黑乎乎的杭州天气,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
“什么妖气啊。祖师。那叫雾霾。”传信不敢笑得太大声,捂着嘴咕哝着。刚才他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这个祖师耳力超强,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得见。想到这儿,传信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如果只是自己心里想想的,他是不是听得见。
“只听得见有缘人的。”一个声音忽然在传信耳边响起,却是法海在对他说话。
传信环顾左右,师兄弟师傅们却都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视,并没人听到法海的话。
“只有你听得见。看样子你确实是有缘人。”传信转头,却见法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是有缘人?”传信吐了吐舌头。
“什么叫雾霾?”法海的声音再次响起。
“嘘,别出声,脑子里想想即可。”传信正要开头向法海解释什么是雾霾,却听得法海提醒说。
“心里想想?这也行啊?”传信心里说。
“当然,你以为我这千年修行是闹着玩的啊?传音入密那不是小菜一碟。”法海的声音说。
“厉害厉害,果然是太太师傅啊。”传信心里说。
“马屁少拍,快说,什么叫雾霾。”法海说。
“啊是,祖师出关不久,对现在的新事情知道不多,又不愿意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所以让我用这个办法告诉他。只是他怎么会这传说中的心灵感应法门呢。”传信在心里说。
“这个以后再说。”法海的声音说。
“是是。雾霾就是空气被污染了。”传信说。
“污染?”
“就是垃圾。空气里垃圾多了,聚到了一起,散不开,就成雾霾了。”
“不对。”法海的脸色阴沉。“不是什么垃圾,确实是妖气。”
传信不敢再说,看法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起传说中法海的手段,一股凉气从心中升起:太太师傅不高兴了,万一他真生起气来,把我像白娘子一样镇到哪个塔下面去,那不惨了。而且我一个小小和尚,也没有白娘子那么多粉丝,没人来偷镇我的塔的砖头,弄倒我的塔,那我不是永世不得翻身……
传信突然想到这样的想法法海也会知道,但要让人不起念又是万难,万般无奈之下,索性念起了《心经》。这是他入佛门后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虔诚。
“聪明。”法海对传信做出了这么一个评价,“不过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啦?嘿嘿,心理学我也是懂一点的。”
传信的脸刷地就红了。
“我得下山走一趟。去会会这个什么雾妖。”这话却是法海大声对在场所有僧人说的,传信听闻法海不再自己,松了一口气,却已经觉得后背沁凉,竟已汗透重衫。
“不是雾妖,是雾……”连外定主持也忍不住想解释一下,但法海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
“那,这个……师傅刚刚出关,怎么就要下山,何况那个雾,雾妖出来为祸人间已经有些日子了。师傅要降妖伏魔,也不急在一时……”外定主持见法海固执己见,知道劝是劝不住他的,便劝道。
“降妖除魔,刻不容缓。”法海站起身大声道:“把我的袈裟拿来,还有法杖、法铃和盂钵。”
众和尚面面相觑。
在场没人知道什么袈裟、法杖、法铃和盂钵,何况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和尚们云游天下,都是带的手机、信用卡,谁还用什么袈裟、法杖?
更不要说盂钵了。
难道现在还有谁用盂钵要饭吃?
静默了一会儿,外定终于一脸尴尬、期期艾艾地说:“这个,师傅闭关多年,不知道这天下已经改朝换代了。几十年前东洋倭寇犯我中华,也祸及了师傅闭关的镇江金山寺。幸好有佛门弟子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师傅的法体,转移到了昆仑山本寺,但袈裟、法杖和法铃却在战乱中下落不明。您……”
法海一顿,无奈地说:“没有法器,事情倒是棘手一些。不过也没事,我这就下山,也顺便找一找法器。”
传信见法海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刚刚松了口气,心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不敢再胡思乱想,怕法海听到。
但没等他一口气吐出,便听得法海说:“传信,你跟我一起下山去吧。”
传信一阵紧张,又一阵开心。
紧张是因为法海不知道好不好侍候,开心是因为终于可以开始另一段人生了。
不管是祸是福,总比呆在金光寺有意思。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把你压到塔下去的。”法海的声音在传信的脑中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