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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以前住的大院有个傻子,傻子具体叫什么没几个人知道。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傻子长期坐在我们大院门口晒太阳,看着门口站岗的卫兵。我们小时候长期欺负他,朝他身上扔小石头,傻子从来不还手,还对我们笑。他总捡地上别人抽剩下的烟头儿抽。小时候,有一次我看见路上有一段挺长的烟头儿,便捡起来,把过滤嘴沾上狗屎扔给傻子,傻子呵呵笑着,像发现宝贝一样,捡起后抽了起来。
我妈说傻子他爸是个烈士,他妈在部队军工厂上班,怀孕的时候铅中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傻子开始捡路边的易拉罐和瓶子,然后卖掉换烟抽。自从知道傻子他爸是烈士之后,我便没有再欺负过他,甚至有时候还给他扔一包烟或者扔给他一个喝剩下的瓶子,傻子每次都会笑呵呵地对我说,谢谢爸爸。
几年前,傻子由于抢小孩儿手中的空瓶子,被小孩儿的家长打断了一条腿。傻子的腿好了之后,继续出来捡瓶子,傻子捡瓶子有个习惯——他先喝光瓶子里的液体,再扔进自己的蛇皮袋里。几个月前,傻子因为喝了大量的农药,死在我们大院里的一个垃圾桶旁边,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抢救不回来了,人们在他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他父亲的烈士证。其实我感觉死对于傻子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就像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哲学老师说的:“死亡,对于那些穷苦的人来说,应该是个最好的结果,也可以说是个开始。”
今天回我妈家,我妈还跟我说起傻子。我妈跟我说,傻子这辈子太不容易,他妈活着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给他点儿钱,她妈死了以后,他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人管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了。他妈死后,傻子的弟弟、妹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只留给傻子自己父亲的烈士证,告诉他,这东西能换钱。
家,在我不同年龄时给予我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十几岁的时候,认为家里没有温暖,除了挨骂就是挨骂,总是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二十几岁的时候,认为家里充满了唠叨,我妈唠叨这唠叨那,巴不得自己赶紧搬出去住;等到现在三十多岁,觉得家里其实也挺好,能听我妈说说话,吃我妈做的饭,我感觉挺幸福的,忽然觉得我妈说的大多数话都特别有道理。
每次去我妈那儿看她,我妈总是给我做好饭等我过来,要是捎带手给她买点儿东西,她会舍不得,批评我浪费之类的。我30岁之后,我妈在大多数事情上已经不怎么唠叨我了,唯一能唠叨我的事就是结婚。这次我回家还是一样,饭桌上,我妈又跟我说,谁家上个月孙子过满月,谁家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之后又跟我说谁家女儿不错,她见过,问我要不要见一面看看。每次我都跟她说,下次一定带一个儿媳妇回来让她看,这句话好像从27岁说到了现在,但是没带回家过一次,包括高夏。
我和高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高夏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要来我家看我妈。我也不止一次地问她,是以什么目的去我们家看我妈。高夏每次都不说是我女朋友,所以我从来没带高夏来过。我妈也只是知道有高夏这么个人而已。
今天跟我妈不知怎么的聊到了我爸,我妈跟我说起爸爸和她年轻时候的事。这点儿事不知道我妈已经说了多少遍,在我印象中,好像每次吃完饭之后,我妈就会对我说起这些事。我认为回忆并不是一个人变老的标志,反复回忆才是。我妈跟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我爸。我爸现在由于退居二线,所以心情不是很好,每天郁郁寡欢的。我今天问我妈,恨不恨我爸。我妈说,不恨,我爸值得她这么做。
刷碗的时候,李锦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说现在还不知道,问她,干吗。她笑着说:“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是否赏脸?”听李锦这么说,我便答应了下来。李锦说,晚上还有她的一个朋友想介绍给我认识。我说没问题。
放下电话之后,我妈在一边笑着问我:“女的吧?”
“嗯。”
“女朋友?”
“不是啊,我们的一个分销商。”
“那也不错啊,跟你还是同行。”
“哎哟,我说您怎么老乱点鸳鸯啊,再说了,人家有男朋友。”
我妈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打了我一下说:“总之,你下次过来,你得给我带个女孩儿回家。”
“行行行,我去外面租一个带回来行吧?”
我妈被我逗得笑着说:“歇了吧,你怎么不说买一个啊?”
10
我始终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一部低俗且狗血的连续剧,我们都是这部狗血剧中的群众演员,这部戏里没有主角,或者说谁都是主角,而导演是个浑蛋,很爱恶作剧的浑蛋,今天晚上我就被导演出了一道难题,如果提前知道了剧本,我肯定不演这场戏。
李锦在电话中跟我说的朋友,就是当年被老徐和我整走的周涛。周涛肯定知道当年我和老徐联手整他这件事,因为在当时,只有我知道他报销的那点儿小秘密。周涛自从辞职之后便没有了消息,有几次校友聚会,和师哥师姐们聊起他,对于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无数种说法——有人说他自己创业,也有人说他在外企打工,还有人说去国外投靠亲戚。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今天晚上,李锦和他比我先到了酒店。我来的路上,车被人追了一下尾,解决事故花了半个小时。我刚一进包间,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尤其周涛看我的眼神,李锦肯定不知道我认识周涛,站起来笑着给我们介绍。没等李锦开口介绍,周涛笑着站起来对李锦说:“不用介绍了,我认识,刘总嘛。”说完朝我走了过来,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赶忙走过去和他握了一下手,说:“周哥,你太客气,什么刘总不刘总的,咱俩得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嗯,有那么几年了,我现在跟你可比不了了,我现在就是一业务员,你现在都自己干公司了,看来我得好好拍拍你的马屁,以后混不下去,还得你赏我口饭吃啊。”
“哪里哪里,周哥要是想来我这儿,我一定高薪把你请过来,你是人才啊!”我说完后,周涛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他笑,我估计我笑得应该不是太自然。
李锦吃惊地问我们:“原来你们认识啊?”
“认识。不光认识,我还跟刘总一起工作过呢!”周涛笑着说。
“真巧了,那赶紧坐下吧,你俩坐下叙旧,站着怪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