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雪回到了紫云山,已经午时。
青篱小院依旧是青篱小院,二层竹楼依旧是二层竹楼,不过院内却只有水沉香一人。
水沉香道:“回来了。”
萧念雪道:“回来了。”
水沉香缓缓道:“回来了,那就走吧。”
她的声音原本是很明亮娇柔的,全然不像一个花白的老妇人。
此刻听起来,这声音才符合她的年龄。
她说得很虚弱,很坦然,宛如比她的年纪还苍老了十岁。
萧念雪不解,问道:“不用我们去帮你追回那个盒子?”
水沉香坦然一笑:“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萧念雪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偷?”
水沉香道:“因为他始终偷不到。”
萧念雪道:“所以,他叫了他的好兄弟来偷,又杀了他的好兄弟灭口。”
这时,老木忽然从屋内走出。
一步一步,也很像一个古稀的老人。
老木沧桑地咳嗽了两声,缓缓问道:“你见了崔六?”
萧念雪道:“见了。”
老木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萧念雪道:“他请我喝了碗茶。”
老木笑道:“味道如何?”
萧念雪道:“很香醇,很可口。正宗的铁观音。”
老木道:“我们两个老人,恐怕不能留你们了。”
萧念雪问道:“这个院子要出事?还会死人?是不是?”
老木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聪明人一向不多话。”
萧念雪道:“我不聪明。”
老木问道:“你为何非要知道,这件事与你有何关系?”
萧念雪道:“我有一种预感。”
老木问:“什么预感?”
萧念雪道:“你们会死。”
老木与沉香于是尽皆笑了出来,这院中的春气一下子增添了不少。
老木道:“每个人都会死。”
萧念雪道:“你们很快就会死。”
老木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
萧念雪道:“因为,你们比昨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点活下去的念头我都看不出来。”
老木道:“所以说,我们愿意死。”
萧念雪不解:“为何?”
老木笑而不语。
“我觉得,我们活够了。”
说这话的是水沉香,她是微笑着说的,脸上充斥的不是即将要死的悲哀,而是坦然。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这件事,一年后再来此。如果我们中还有一人活着,那就对你好好唠叨唠叨这件事。”老木道。
水沉香接话,缓缓道:“这是我们二人在江湖中做的唯一,一件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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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雪于是与任樱草独孤鹜一同离开了这个青篱小院。
他们离开了,只留下那一对神仙眷侣,在院中依偎着,如热恋的情侣。
老木,沉香,他们都是很幸福的。幸福地过完一生,如今又在幸福地等死。
任樱草手中拿着羊皮古卷,顺着天帝宝图的路线,又踏上了这条路。
她思索着,紧皱眉头,望着这张羊皮卷。
天帝宝图上,数不清的线条,都蜿蜒曲折汇聚于一个点——紫薇峰。
于是,他们来到了紫云之巅。
紫云山最高的山峰,紫薇峰。
天空的云总是那样多变,有时像一个狮子,有时像一只跑马,有时又变出认不出的模样。
古有,“二八月,看巧云”一说,萧念雪于是一边走,一边望着天边的云。
蓝天很蓝,是一种浅灰蓝,蟹蓝,配合了钛白色的云朵,很巧妙的搭配。
萧念雪如是想。
太阳是什么颜色?
他也不知太阳是什么颜色,因为那光亮叫他无法直视太阳的颜色。
他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山崖的尽头,驻足远眺,青山如盘龙,蜿蜒曲折地像远处延伸,云层在脚下,像一片白色的大海,如梦如幻,尽显峥嵘!
河山大好!
他们离开紫云山已一个时辰,回眸望去,那青篱小院内,又升起了炊烟。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从清晨到深夜,从山野到书房,陪你一起,天荒地老。”
这是他离开前,水沉香对他说的话。
他望过了,又转头继续前行,朝着天帝宝库的地方寻去。
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从清晨到深夜,从山野到书房,陪你一起,天荒地老。
他又望着走在前面的任樱草,白色衣裙如九天的仙女,正目不转睛盯着宝图,那入神思索的模样,嘴唇微翘,眉头紧皱,说不出的好看。
眉目如画,说的正是她吧。
而萧念雪却又看到,那微翘的嘴唇仿佛泛起紫色,紧皱的眉头上,也笼罩着一股毒气。脸色苍白,竟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虚弱,走起路不停地摇摇晃晃!
萧念雪很想上前将她紧紧拥住。
任樱草总是那样的令人心疼。
自古红颜,多薄命!
萧念雪望着她入神地看图的模样,突然很想哭。
宝图上那两道虚线如今看起来,却亦虚亦实,弯弯曲曲,再加之年代久远,被打磨得模糊,让人看不清。
萧念雪问道:“天帝宝库还有多远?”
任樱草道:“还有很远。”
萧念雪疑惑问道:“不是在紫云山?”
任樱草道:“不在。”
萧念雪问:“那在哪儿?”
任樱草冷冷道:“龙潭虎穴,阴曹地府,第十九层地狱。”
他们顺着天帝宝图的路线,越走越远。不多时,进入了他刚刚在山崖端看到的丛山。
这座山,明明与紫云山相近,却宛如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只见山势险恶,道路崎岖,山崖上看到的那条龙也就不再像条龙,而是像坑坑洼洼的麻子脸。
这是座令人瑟瑟发抖的荒山,让人不由得想起狼群,与毒蛇。
“啾——”鹰击长空。
萧念雪问独孤鹜:“你怕麽?”
独孤鹜道:“你我都是男人,怎么会怕?”
他说罢,又问任樱草:“你怕麽?”
任樱草苦楚一笑:“世间最大,不过一死。我既然已经是个将死之人,又何来怕字一说?”
山石嶙峋,越往山里走,越是难走。
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只是看着宝图在山坡山谷间穿行而已。
眼见前面路程无穷无尽,宝图上的两道虚线,似乎直通到地狱中去。
任樱草道:“快到了…………”